有风东来,翼彼高冈,巧智交作,劳忧若狂。

《夏日终曲》原创致敬赫尔曼·黑塞

 八月的山林间,蝉鸣阵阵,翠绿的树叶摇曳着遮下灼热的阳光,在寺庙内的青石板上泼洒出大片斑斓。
 午后空气湿热,偶有凉爽微风拂过。红柱黄瓦的正殿内供奉着金色的佛像,山门后的石桥下,泛着青苔的兽嘴流出细瘦的水柱,一尾白色锦鲤打了个水花。
 旁院的回廊前摆着三两张木桌椅,不见这林间茶舍的主人,却是茂密的丛木深处隐约传来诵经声,伴着嘹亮蝉鸣,几片叶翩然落下了。
 一张桌是已经有了客的,二人对坐,面前摆着简单的茶具,冰裂纹样的瓷杯里,茶叶缓缓滚动着。
 穿着黑色短衫和栗色长裤的男人眉目俊逸,用指肚漫不经心的摩挲着杯口,在这一天里最慵懒的时候,他仍然罩着薄薄的辉蓝色外套,后摆开叉。而坐在他的对面的青衫客较他的朋友五官更深刻些,面色波澜不惊。一袭长衣像是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古人。
 “老银杏,夏日将尽,这大概是你我最后一次对饮。”黑衣人说。
 “无妨,棋局终有结束之时,而这个夏天我们已经饮下足够多的茶。”青衣人微微一笑,回答。
 “我的伙伴已经整装待发,他们迫不及待看到久违的金色的梯田,还有白墙灰瓦的水城。尽管这个季节尚在高潮,但从不再丰腴的风里,从羽毛的间隙中,我已能感受到南方的低沉的呼唤。”
 “燕子,小燕子,我总是喜欢听你讲述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。你们飞禽的日子是多么轻盈。你们没有根,风吹到哪里,你们就漂泊到哪里。”银杏温柔的说。
 “这话说的不对。”燕子回答道,“我们一直按照祖辈留下的路线迁徙,春天我们往北飞,越过平原和丘陵,来到北京、蒙古,或者更加遥远的西伯利亚;秋天我们向南,去苏州、厦门,又可能是印度洋上的热带岛屿。一路上风在我们的翅膀下顶托着我们前行,这样才能到达远方。”
 他有点沾沾自喜的说完,又问到:“你呢,银杏?别告诉我你从未迈出这片山林啊,世界还大着呢。”
 银杏再度为他把杯斟满,闻言按在壶盖上的手指一顿,然后将手腕倾一倾,便放下了茶壶,抬眼看向面前的人:“树是有根的,小燕子。我们并不太渴求远处的风景,千年来一直如此,这冬日拂晓扫雪的僧侣来了又去了,庙宇颓圮,佛像更换。外面的世界与我何干?清风露水作伴,我倒也不常觉寂寞。”
 “也是。”燕子泯了一口茶水,“可是在哪里不孤单呢?就是有人的地方,也依然孤单——我们都一样。而如今这夏日也将过去、一切都萧条了。”言罢,他有点怅然,便不言语了。
 他们相对无言的默然坐着,一只蓝色蜻蜓落在大雄宝殿前的石阶上,经文的吟诵声已经停下,空气像凝固的牛奶,蒸桑拿一样发酵着。
 “飞翔吧,亲爱的燕子,高空的风会带走一切。烦脑源于执念,闷热的山林使人发梦,而那些都是妄想。于你而言夏日从来不曾结束,那首关于绿色原野奔淌的河的圆舞曲,也一直在你的心底奏响。”那青衫的男人伸出手来,抚慰般的覆上黑衣青年握着茶杯的手,静静的说,“可我多希望你能看看这里的冬天啊,沉默的、漆黑的大地,树枝在阴云笼罩的苍穹下的坚韧;冬日晨曦比夏更加绚丽和隐忍,而雪后的山间万籁俱寂,洁白柔软。”
 “不要与我说这些,你知冬天离我太遥远。”青年勾起唇角,“那就在夏日向我们谢幕之前,好好欣赏这属于最后时刻的终曲吧。
 “我不会忘记这个夏天,北京那些醉卧在在炽热光线里的胡同,懒洋洋的国槐,各色月季的甜蜜,傍晚时翻涌的橙红夕阳,狭窄的街道两旁传来饭菜的香味;玻璃森林里的熙熙攘攘,夜色中川流不息的车辆。”
 “还有清晨公园里的孩子,当我低空掠过湿漉漉的草地时,他们总是笑闹着追逐我的身影——可是我们飞的快极了,孩子们追不到的,燕子以飞行技巧著名。”
 “还有日日敲响在山林间的钟声,浑厚悠扬;以及静谧林间你我在棋盘上撑起的云海。”老银杏接过他的话。茶水已经见底了,只留下深褐色的茶叶皱缩着。
 “当秋天跳起她带着漫天风沙与落叶的舞蹈时,我就去往南方的海滨城市,一个充盈着酒红、蔚蓝与蜂蜜色的不眠之所,又或许是沉睡着的小小乡镇,每日渔翁撑着破旧的木船,经过覆盖着绿油油的爬山虎和凌霄花的矮墙。”燕子说,“生命之轮总是在永不停歇的转动。”
 “是的。而在真正的冬季到来之前,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,还有很多风景要看。学会面对生活的艺术,无论是对人类、对动物,还是植物,都很重要。”那是老银杏对夏日最后的忠告。
 “今日一别,若有缘再次相逢,来年初春我会带着南国的空气芳花前来,且与你举杯对饮、共祝东风。”
 白石桥下,水池边的兽嘴流淌出清澈的水,蝉声依然嘹亮,可是蜻蜓飞远了,锦鲤也游走了,阳光从层层叠叠的密叶间挤进来,热度却悄悄消逝了。茶舍无人光顾,几张空桌椅摆在门口。在哼哈二将所在的庙宇边,那棵高大茂盛的老银杏将盘曲轧结的根须牢牢扎进土壤,一如在洪荒往事中那般寂静生长。
 “哧”的一声,一只羽毛鲜亮的金腰燕穿过林间的空地,一眨眼不见了踪影。


“人们带着全新的挚诚,沉醉于生命表象中的种种美好,沉醉于颤抖着的缤纷色彩,沉醉于匆匆飞过的云影;人们从充满恐惧的微笑中抓住逝水年华,从注视自己的死亡中获取畏惧与慰藉,同时战战兢兢地学会了面对死亡的艺术”——《夏日终曲》黑塞


    序章

    我曾在八月底的某个夏日漫步山林,在北京植物园里的卧佛寺参观。空气寂寞又闷热,蝉挤满了杉树的树干,有刺的毛虫在石桌上缓慢爬行,层层叠叠的绿色涨满了我的眼睛,但山间的泉水依旧清澈冰冷,不知从哪里来。

    我独自在寺庙里游览,祭着哼哈二将的庙旁有一株巨大的银杏树,生长的肆意盎然,其树干之粗,两人未必合抱的来。

    慢慢悠悠,逆着顺序从释伽牟尼进入大涅磐,看到他的母亲梦白象踏莲而来,一路逛去,倒也颇有些兴致,怡然自得。

    头顶绿荫浓密,石头道路两边有大朵无名野花,忽然转角遇一茶舍,木头招牌,质朴简陋,当真是不起眼。不禁哂之:这夏日炎炎,蚊虫肆虐,又是深山,何人会悠闲不忌至此,到此地品茶!

    走近却见在一张矮桌边,两老者正对饮谈笑,不知说的什么,聊的正欢。白发苍颜,短褂蒲扇,透明的茶具里还冒着热气。我从他们身边经过,诧异的想到:原来这世上当真是有不羁客的。

    可惜现在回忆来,当时的笑容和茶香,都已隐在了夏日的午后里。

    当我路过茶舍继续往前,绕过这不大不小的寺庙一圈再次返回时,面前已是空无一人。几张桌椅上空空如也,摆的整齐,仿佛在这个夏日从不曾开张一般。

    或许也真是的。我顿时有些怅然若失了。

    一只燕子忽然掠过,低低的,几乎要抚到我的发,而我只来得及匆匆一瞥那小巧的、五彩斑斓的羽衣。眨眼,它便消失在银杏树茂密的枝叶间,只留下颤抖的枝叶与嘹亮蝉鸣。

    而我绕着一圈有多久?或许闷热的山林真的会使人产生幻象。那两个老人呢,他们是否为神仙精怪所化?又或者他们只是两个兴致很高的凡人,正好离开了,茶也被撤下了。真真假假,扑朔迷离,可我不想较真,这想法很美。

    这次游逛,也让我惊觉的了解到,在我的内心深处,对夏日将要过去的淡淡恐惧。我是那样爱着夏天,夏天的炎热和蓬勃和梦十分相配。可我也明白,秋天总会到来,然后是漫漫严冬。冬天也总会过去,夏日还会再临。

    每个季节都有独属于自己的美,人生不也亦如此?晨运夕晖,星移斗转。若因花落而怨,叶枯而伤,其何有尽头——岂不痛哉!而为人之苦楚,又那得以言喻?与其哀叹俯仰之间已为陈迹,不如释然一笑、白日放歌——冬赏雪梅,亦胜夏颜……一年好景君须记啊!

    时间从不会停歇,我们唯一能做的,就是记录。

    于是我开始漫无边际的想象。

    是为序。

 
 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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